挟天子以令诸侯
——道琼斯不是涨就是跌,犹太人说,他没办法。
我一大早就回到公司。
罗森早已经坐在那了。罗森看上去很愉快, 嘴里哼着什么好听的调子。我知道罗森从来不哼调子,不管好听难听。除了罗森, 罗森旁边的那个胖子还要愉快,“ 咯咯咯”望着电脑屏幕笑。窗外的天阴沉沉的, 道琼斯昨天还下挫五十多点收低, 今天又有很多人很愉快。
坐彼得对面的犹太人神采飞扬地走进来。
我问犹太人:中六合彩了?
犹太人马上收住笑,问:怎么讲?
没什么, 看你挺高兴的。
我高兴了吗? 我什么时候高兴了? 我刚把自己的车撞了。
犹太人说, 他的车撞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的门上, 只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。他本来是想直走, 直走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。他心想拐一个弯可能会更近些, 在拐弯还是直走之间,他只是犹豫了一下, 就撞到别人的车上。
我说,道琼斯今天恐怕又要跌了。
犹太人说, 道琼斯不是涨就是跌,他没办法。
犹太人讲话时大幅度做着手势, 耸着肩:股市要跌了, 股市今年的繁荣是靠收购堆出来的。
犹太人说话时, 彼得不停地点头, 目光游离。不知道彼得听到股市要跌, 又想起了什么。彼得一听到关键词目光就游离,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,可一直没问。直到许多年之后,华尔街牌局面目全非,我问他,彼得说, 也没什么, 股市跌, 让他想起9.11死去的人, 他不是最不幸的。
我开机把网上的所有新闻头条以及财经版的头条过一下目,然后把基金和个人账上的所有股票查了一遍, 今天要清出50%的资金。我把基金账上大部分的中短线排位出货。如果技术鉴定消息如期出笼, 把个人账户的长线压给银行, 套换现金。我和罗森约好,从今天起建仓机关枪。
离开市还有十五分钟, 我在机关枪现货买入价位上, 摆了50万。我查了一遍整个盘的买入排位,委福简WJ交易公司有人摆50万, 我们公司有人摆了100万, 我瞄了一眼罗森, 他正聚精会神咬一个蛋卷, 我承认他是一个真正的玩家。
离开市还有五分钟, 我把HUT的交易屏幕调出来,我还是犹豫今天是不是要卖掉HUT。HUT已经跌破10%止蚀关口, 直逼15%,进入下降通道。昨天全天稳守2.56美元, 收市前略有回升, 收复少许失地, 但周线图[1]总体向下, 有可能下试2.30支持位[2]。
一周前HUT下挫10%, 许多客户打电话来, 问抛不抛。我要他们严守10% 止蚀纪律。
几乎所有客户都在10%止蚀位出货,而我心存侥幸, 留下半数, 惨遭套牢。像彼得说的, 在股市上, 人无法战胜的首先是自己。
彼得满脸乌云坐在电脑前。早上走进办公室时,我跟他说, 早上好。他只是象征性地朝我点点头。彼得老婆和他闹离婚, 已经一个多月了。
彼得曾跟我说, 他父亲很早就移情别恋, 离开了家。从小他就希望长大以后有一个完整的家, 一个温柔的妻子, 一个有出息的儿子。彼得认为, 这么一个微小的愿望应该不难实现,因为他永远家庭第一,工作第二,自己第三。彼得还说,婚姻其实就是建立某种稳定的生活肩负某种家庭责任,听上去有点乏味,婚姻其实是对责任的一种妥协。彼得说有人曾给他发过一个PPS:一只雌性壁虎的尾巴不知什么原因被夹在墙上,动不了。一只雄性壁虎每天捉蚊子喂她吃。连这样低等的爬行动物都有九死一生的爱,何况人类。
罗森吃完了蛋卷走过来说: 日本有一种坐厕, 坐厕内装有由电脑控制的喷枪, 烘干机, 坐厕的电脑知道你什么时候完事, 然后时间地点丝毫不差地喷水清洗, 烘干。罗森说, 这事他妈的悬了,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完事, 可电脑知道。彼得嘴一咧, 笑了。
开市大盘下跌0.5个百分点, 中午最新通胀数据出台, 稍微偏高。美联储表示或倾向加息0.25以压低通胀。随即, 整个大市应声而落, 再急挫0.5个百分点。HUT在冲上2.60后再度遇阻回落, 最终在2.56位失守, 跌破15%止蚀线。
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,豆大的雨狠命打在玻璃窗上,发出如同机动车走在水上的声响。雨越下越大,窗外的高楼变得越来越模糊,最后只看见玻璃上灰蒙蒙瓢泼的水。
我给南希打电话, 告诉她, 有一只股票叫机关枪, 可能会涨。
南希问,什么机关枪?什么时候涨?
是一只兵器股。
只要是涨的,不管什么枪,你看着办吧。
你要买多少?
我账上有多少钱就买多少。
这时YY打电话来。那一刻, 我手上还有另一个电话。YY那天讲话很急速, 大意是她需要和我谈谈。
你说。我急急对YY说。
需要好好谈。
要谈多久?我问。
要一会儿。
已经是下午一点, 我忙得连午饭都没吃。我对YY说, 这类事我晚上再跟你聊, 便挂了电话。
我又给罗兰和另外几个大客户打电话。我首先要让客户挣钱, 保住一定数量的客户, 才能保住这个饭碗。
罗兰在电话那头问:机关枪有前景吗?价位是不是合理?有上个月的财务报告吗?
很多时候未来的广阔前景不等于眼下的价格合理。我说,公司的市场价格有时取决于市场,每个板块的市场都有周期,有些五年,有些十年。通讯龙头AHA,每股盈利水平不变,五年前95美元,现在是59美元。同样的矿股龙头三年前68美元变成现在的98美元。过多相信市盈率[3],Balance sheet[4],你会失去机会。
大市在午后总共下跌了1.2个百分点, 反弹无力。我知道HUT大势已去, 我在收市前把全数HUT以市场价出手。这一手输的有点疼:18万。
机关枪在大市全面下挫压力之下, 还微升1美分。在过去12个交易日,机关枪交易量与日俱增,为整个流通盘[5]的18%。我想技术鉴定消息可能已经少量泄漏, 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在暗渡陈仓。美林,委福简恐怕都在悄悄建仓。我把HUT的所有残兵, 在收市前最后五分钟, 全部压在机关枪上。坐在我对面的罗森, 这时抬起头, 看了我一眼。
收市很久, 我还坐在电脑前。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窗外阳光灿烂,斜阳照在被暴雨洗刷过的湿漉漉的高楼上,斑斑驳驳。
交易已经全部结束, 那些每秒钟鲜活乱跳与金钱有关的数字, 全都停下来。股市的全部精彩与不精彩全都因为这些数字在动。电屏上的交易盘已经成为过去, 我知道我没必要坐下去, 我是心疼那18万。
我想起YY中午的电话, 打电话过去, 手机关机, 家里录音电话让留言。晚上她能去干什么?我胡乱猜一通, 又拿起了电话。
芹芹在电话那头说:是你呀。
是我。 我说, 你晚上过来吗?
过来干什么?
我们去赌场吃饭。